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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始与结束

起始与结束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的。”

当震动传来时,餐厅里的众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金碧辉煌的宫廷式装潢迷乱着人眼所见,天然水晶制造的华灯散溢出昏黄但柔和的光彩,内衬软木又铺装上大理石板的墙面辅以贵金属的浮雕,这座餐厅不需要悬挂任何为凡人所赞颂的艺术品来增加那俗不可耐的价值,因为餐厅本身就是全世界最为精妙的艺术作品。

不知名的珍惜硬木被用来制成最廉价的板凳桌椅,配上犀角和象牙的扶手,在靠背处有一块打磨了的白玉,正可用来在用餐者疲惫时承托其的脖颈。

珍奇的食材源源不断地被侍者呈上,百年的红酒被用于为金属的餐具洗涤去沾染的食物油脂,人类所能想见最为穷奢极欲的享受悉数发生于此。

但这不是重点,足以让一座卢浮宫黯然失色的餐厅仍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装饰,相对于此刻被我们踩在脚下的这座辉煌建筑,这座餐厅只能说是亥伯龙神顶端的一片树叶。

白金汉宫,克林姆林宫,故宫……掏空世界上所有最珍奇宝藏的库存,以至于把这些人类建筑的瑰宝一并搭上,仍不能与其产生一丁点的相比,就如同人永远不会夸赞鸟的巢穴有多么的精妙。

通天之塔,这一伟大的设想,这一震撼了整个世界的工程。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是的,当世界上各国的人们逐渐开始平庸起来时,人类已经注定不可能再创造出奇迹般的工程,科技的发展使劳动者开始好吃懒做,社会权益家们吐沫横飞地要求减负增薪,环保呼吁胜过了工厂的扩建。

旧世界就这样衰败于失去竞争后的疲软,衰败于福利所养育的混吃等死的蛀虫,衰败于沉浸于享乐之中的大众,放纵和绝望横行,暴力同迷乱并存。处于自动化机械的襁褓之下,人类如同嚣张的婴儿一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无任何力量。

古代埃及没有燃烧汽油和电力的巨大机械,但奇伟的金字塔至今仍然是令人称道的工程壮举,以至于在如今想要复刻一座胡夫金字塔,所耗的成本折换到古埃及时期必定远远超过了整个第四王朝的生产总值。

这便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旧世界衰亡最深刻的原因,依靠原始种植业的埃及在人力的使用成本上远低于“发达”、“文明”的旧世界,而自诩为文明标杆的旧世界自己断绝了后路,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工业革命时蓬勃的发展水平了。

于是人们找到了东边的平原,工厂从没落的旧世界迁至充满了活力的新世界,世界的齿轮又开始驱动起来,新时代的法老们终于找到了新时代的埃及。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在旧世界,一个自动机械的生产能力,足以顶的上二十个新世界的有机自走机,但自动机械消耗着石油与电,在今天,人们必须节省下化学能的燃料以免整个文明永远溺死在太阳系里。

考虑到电量流转的耗散,我们用现在最常见的生物能源来换算自动机械的成本,一个自动机械每日所消耗的乙醇折换成粮食,要大大超过二十个有机自走机每日所消耗的粮食。何况乙醇需要粮食的进一步加工,如果用电则更是会经过粮食→乙醇→电→耗散的多重浪费,这也正是为什么今天的人们不能再用秦朝的成本来建造出长城。

社会达尔文主义明确地告诉我们,社会的发展必须是进步的,哪门子的进步竟然使得生产的成本越来越高?

既然不能使用青石,那就用砖。有机自走机们以灵活的生产能力,远胜于自动机械的使用寿命,成为了新世界崛起的砖块。

既然不能使用灰泥,那就用石漆。由于人类思维的特殊性,不能只用对于自动机械的办法来对待有机自走机,在旧世界,无耻的人们叫嚣着过分的要求,然而在新世界,只需要一些适当的激励,就足以粘合起有机自走机们的积极,砖块由此聚合为坚不可摧的城墙。

所以说新世界的崛起是必然的,不努力的人终究淘汰在历史的垃圾桶中,而奋斗拼搏的有机自走机则有资格成为新世界的砖石,为了新世界的崛起贡献他的力量。

在新世界,人们开发出被称为“狼性精神”的理念,至于这些理论是否如发明者所称来自群狼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新世界的有机自走机相信这些,他们不会和旧世界的刁民一样懒惰,而他们也的确有一定机会得到回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人们第一次如此团结起来,他们一荣皆荣,一损俱损。过去惨痛的历史让有机自走机的拥有者们知道,他们不能比拼对待有机自走机的福利,从而形成内斗最终让有机自走机得了好处。

于是人们建立起协约,无论彼此之间竞争如何,使用了什么技俩,都不能把有机自走机们牵连进来,新世界的有机自走机是无辜的,在净土生长的他们不应该被旧世界的思想毒害。

那时是整个新世界的竞争最为激烈的时刻,无数的工厂与企业比试着哪边的有机自走机更拼命,比较着哪边更能把生产的成本压得最低。最后就如社会达尔文学预言的一样,适者生存了下来,并且成为了真正的强者。

通天塔,就是新世界的人们为了证实他们的力量,结束了一切的纷争后,共同协力所建造的工程。

当通天塔建成的那日,人们将不再分散在全地上,他们会聚集在通天塔的高处,品尝着奋斗的果实,纵享着努力的幸福。

通天塔,为了传扬人们的名,为了传扬新世界的崛起。

我有幸能作为旧世界代表团的一员前来参观通天塔,毕竟代表团里大都是旧世界的精英们,而我身为一个小小的记者,夹在这些官员、工厂主、企业家之间显得是如此的不伦不类。

然而为了传扬通天塔的名,新世界的人们是需要我的,他们需要借助我告诉旧世界,如今新世界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而我不是耶和华,旧世界也不是耶和华,我们不能变乱新世界人们的口音,我们只能接受新世界崛起的事实。

当代表团抵达通天塔的脚下时,无人不为之所震撼。过去马可波罗曾经被东方平原的富饶繁荣所折服,他看到了遍布黄金而河中流淌牛奶的东方平原,现在我们看到了建起了通天之塔的东方平原。

没有依靠山基,完全是平地而起,由有机自走机们一砖一瓦所建,神话中遮盖天地的世界树生长在这片传奇的土地上。

“先生们,通天塔占地七十八万平方米,高达二万九千米。”

导游小姐非常平淡地说出这番话来,就好像是在说一件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一般平淡。

“新世界以莫大的意志力和奋斗精神,历时九年完成了这项任务,这一切都必须归功于各级指挥坚守岗位,奋力拼搏。最终在众领导、工程师、设计师的协力之下才能攻克通天塔这一场世纪之战。”

也许是觉得我们无法对通天塔的数据产生直观的概念——实际上在我们眼中这就是一面甚至不能一眼看完的巨墙,至于这堵墙有多厚根本不是考虑的重点,因为我们的眼睛已经装不下这座建筑了。

所以导游小姐继续用她那平淡的语气介绍起通天塔来。

“通天塔的底层面积大于一座紫禁城,地基区域划出了一万六千一百四十平方公里的面积,略小于一个北京市。建成后预计在五年期间内将向高塔城内入驻七千到九千万的人口,计划中建议不要超过一亿人。”

“当然,你们乘坐飞行器抵达时,应该看到了地基区域的百米级居所建筑,这是专为有机自走机所搭建的居住场所,最少时容纳有一点六亿的有机自走机,最多时容纳有三亿有机自走机。不过不要担心居所建筑影响通天塔,实际上这些百米级居所建筑在设计时就是用来为通天塔缓震的大减震器。”

在赞叹声中,我们迈进了通天塔。

导游小姐告诉我们,因为目前人口的迁徙是准备在五年内到位的,加上通天塔还需要有机自走机进行维护和扩建改造,所以现在通天塔内的尚有充足的生活空间。

她的意思很明显,正是让我们这些旧世界的人多来享受一下新世界的工程奇迹。

在未来规划中,有机自走机们居住在地基区域的居所建筑,为了令他们也感受到通天塔的伟大,会有一些有机自走机获准进入通天塔居住。

那七千万到九千万入驻通天塔的人被称为“新世界中产阶级”,他们都是新世界的精英,是新世界的社会栋梁与支柱,他们理应在通天塔内生活,他们的子女也将在通天塔内学习、生活,当然,如果我们旧世界的人愿意来到新世界生活,也能很方便就获得通天塔的居住名额。

在通天塔内,我们看到了一场发生在广场的精彩辩论,内容是“真的有很多人无法进入通天塔吗?”,双方辩手引用大量数据论证,最后得出结果,那就是只要努力就能在通天塔中生活。

这也难怪,就算是新世界,很多有机自走机也仍然是好吃懒做且缺乏远见的,新世界学者称这是穷人思维的原罪。当通天塔内的人们正在讨论如何生活的更精致,眺望美好且平静的岁月时,有机自走机们只能看到面前的利益,他们没有远见,不过他们也不该有远见。

之后我们被邀请来到了通天塔的顶层,在这里生活有一千到两千人,他们是新世界伟大的源头,是新世界的圣人与先驱。

招待是盛大且让人诚惶诚恐的,尤其对于我这个小记者而言。

出于取材需求,我希望能够采访一下有机自走机们,新世界的圣人们对于我的要求非常大度,他们为我特地准备了一架飞行器,并安排了采访的行程。

有机自走机们的想法非常一致,他们相当赞同奋力拼搏的“狼性精神”,并由衷的感觉自己在奋斗中积累了经验,得到了人生的升华。进入通天塔的有机自走机们无比感谢圣人们提供的机会,而居住在地基居所的有机自走机们则期待能通过努力进入通天塔。

但我能闻到不对的气息,我能感受到他们与通天塔中人的格格不入。

我想那时我就明白,变乱要来了。

采访很快结束了,代表团在塔顶的餐厅用餐,通天塔的圣人们与我们亲切交谈,让我们看看新世界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们,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圣人们高举通透的水晶酒杯,饮下了新世界的血汗。

接着震动传来,是居住在地基区域的有机自走机们,他们走了出来,要求进入通天塔。他们的语言粗劣且低贱,和通天塔内教养良好的人们几乎不类同族。

这正是圣人们所不能避免的问题,圣人们拥有最顶级的物质条件与精神供养,以使他们能够治理新世界,他们是真正的贵族,是伟大的精英,是高贵且高尚的拥有智慧的领头人。

通天塔中的那七千万到九千万人,他们分担着圣人所散下来的权力,执行着圣贤之道,拥有着可以培养出他们那自命不凡人格的财富,接受着让他们明白自己和有机自走机们区别的教育。

而有机自走机们,他们的一切存在就是通天塔的砖石,他们的生活里只有饲料中添加的甜味“奖励”与苦味“激励”的调味品,他们落后且愚昧,自私且胆小。

他们与通天塔中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在通天塔中的人看来不属于人。

“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但通天塔中的人是不稳定的因素,这些人有思维的能力,并且有人背叛了通天塔,而投身到了有机自走机之中。

毕竟在这七千万到九千万人之中,也有那么一百六十万人拥有着最高的权柄和财富,也有那么数百万人随时有可能从通天塔中摔落出去,他们就算不成为有机自走机,也最终流散在新世界的大地上。

于是许许多多来自通天塔人中的叛徒们混入有机自走机中,他们教授文学与希望,传授哲学和信仰,指导数字与分析。

再到后来,他们告诉有机自走机,人都是一样的。

而有机自走机,也应该是人,是与通天塔人一样的,他们应该有着一样的言语,是一样的人们。

“于是他们从通天塔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一亿六千万乃至三亿的有机自走机冲击着通天塔的大门,七千万到九千万的住民们有人站起来保卫通天塔,也有人决意加入到有机自走机的行列之中,这些人不值得信赖,他们的语言能和有机自走机交流,以至于恶毒的思想能流传在他们之中。

最后,只剩下那一千不到两千的圣人,召集起最后一百六十万忠心耿耿的,最为精英的通天塔人,将象牙的餐刀绑在血檀的木棍上当作长矛,身穿着鎏金的锁子甲,他们要为通天塔流干最后一滴血。

“在那里变乱了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叫做巴别,变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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